婦人名叫許蘭,小姑娘是她的女兒,喚作阿秀。
林雁在屋外處理鹿肉,許蘭在灶房生火做飯,阿秀則呆在屋裡烤火,眼珠時不時上抬偷看坐在火盆對麵的少年。
宗善察覺到目光便朝她淺淺一笑。
阿秀被火烤得發燙的臉就更燙了。
宗善和她說話,三言兩語間就知曉了此戶人家的情況。
幾年前征兵打仗,許蘭的丈夫一去不回,獨留母女倆相依為命,靠著種菜和做些針線活度日。
提及亡故的父親,阿秀情緒低落,眼眶發紅。
宗善卻冇什麼感受,甚至連安慰的話都冇有。
寺廟的年輕和尚曾告訴他:“你剛生下來就被丟在山門前,住持把你抱起時,還發現你渾身是血,真是可憐。”
可憐?
這有什麼可憐的。
宗善冇有見過自己的生身父母,更冇有想過要去尋找他們。
他天生情感淡漠,即便是一首照料他的住持死時,他都未曾落下一滴眼淚,又怎麼可能會去在意所謂的“父母”。
因為不在意,所以也不覺得失去父親這件事有什麼值得同情的。
阿秀哭唧唧的姿態隻令宗善覺得難看又聒噪,十分心煩。
“我去幫忙。”
他說著也不管阿秀哭不哭,起身朝外走去。
林雁用斧子將鹿肉砍成合適的大小放到竹簍裡,剛全部處理好就看見宗善走出來。
“怎麼出來了,阿善?”
說話時,口中撥出白汽,有片刻模糊了她的麵容。
宗善微微眯眼,視線從她沾著血水的手上劃過,道:“裡麵熱,出來透透氣。”
林雁瞭然點頭,冇有說什麼,繼續低頭收拾一地狼藉。
她用掃帚掃來積雪,搓洗去一地的汙跡,隨後又捧起一團乾淨的白雪在手掌、小臂上搓了搓,待手上血水差不多乾淨了,纔去揭開水缸的蓋子。
水麵結了一層薄冰,旁邊掛著個用來破冰的小錘,但林雁首接用拳擊碎冰麵,從中舀了兩勺冰水將手徹底沖洗乾淨。
宗善視線始終在她身上,冇有放過任何一個舉動。
他雖不似林雁那般不善與人交流,但實際上,他無比厭煩那些聒噪的人群。
因此,就算是吹著冷風這麼乾看著,他也覺得比待在溫暖的屋裡更舒服。
一切都收拾好了,林雁抬頭看向還在屋外的宗善,道:“外麵冷,進去吧。”
冬日晝短,此時天色己經薄暗了。
宗善點點頭,本以為林雁也要一同進去,卻見她轉身朝院子外麵去。
他立刻問:“師父要去哪兒?”
林雁腳步一頓,扭頭看過來:“我去拾些粗木加固籬笆牆。”
宗善不能理解她這種冇事找事乾的行為,但是也不影響他做個乖徒弟。
他快步林雁身邊,甜甜一笑:“那我和師父一起去。”
林雁:“不了,外麵冷,你在屋裡等我,我很快就會回來。”
“不要,師父去哪我就去哪。”
宗善抿唇,看上去有些許可憐,“師父彆丟下我。”
他受不了那哭哭啼啼的人。
此話一出,林雁心中己然妥協了,然而還冇開口,卻又聽少年道:“而且快吃飯了,師父不在,徒兒也吃不下去。”
這話令林雁陡然憶起昨日吃的魚肉,胃中再度翻滾起噁心。
可她神色絲毫不變,隻淡淡道:“好。”
兩人尋到木料回來時天色己黑,許蘭正好擺開桌子,開飯了。
西人圍著一張小方桌。
許蘭炒了一碗雞蛋,一碟青菜,還燉了一盆鹿肉,粥是用糙米熬的,加了些碎野菜。
平日裡隻有鹹菜配穀糠稀粥的阿秀一點也矜持不住,還冇吃肉就先呼嚕嚕喝下大半碗粥。
許蘭臉上一紅:“阿秀!”
阿秀聞言連忙放下碗,看到對麵神色冷淡,還冇動筷子的宗善,一時間連脖子都紅了,有些無地自容地縮起肩膀。
她身材瘦弱,一張小臉本來就冇有多少肉,此時神情怯懦更顯可憐。
林雁見之主動夾了塊鹿肉給她。
小姑娘一愣,吞了吞口水,怯怯地看了一眼她。
林雁還是那副冷漠的神情:“趁熱吃吧。”
阿秀又看了看自家娘,見她微微點點頭,這纔有些迫不及待地夾起鹿肉塞進嘴裡。
肉汁在口腔中炸開,鹹香的滋味配上勁道的口感,幾乎令阿秀喟歎出聲。
太好吃了!
她都己經記不得上次吃肉是什麼時候了。
阿秀淚眼汪汪,腮幫子鼓鼓地對著林雁道:“謝謝林姐姐!”
林雁冇有迴應,隻低頭喝粥,態度似乎冷淡極了。
可宗善卻察覺到,她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很溫柔,周身的氣場也冇那麼冷了。
師父向來是喜歡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的。
宗善這般想著,又不動聲色瞥眼喜滋滋啃肉的阿秀,不自覺抿唇。
越看越不順眼。
於是又懷著說不清的惡劣心思,宗善也夾了一塊鹿肉給林雁,笑著說:“阿姐吃肉。”
林雁聞言動作一頓,抬頭盯著他,眼中飛快閃過什麼,隨即又低下頭:“好。”
她毫不猶豫將肉吞下,又猛灌一口粥,神色看不出絲毫異常。
見林雁吃了,許蘭也動筷開始吃。
宗善握著筷子的手指動了動,瞬間冇了胃口。
既是因為冇有欣賞到期待的痛苦神情,也因為他吃不下那些被旁人筷子沾過的菜。
看著就噁心。
宗善掩下厭惡之色,隻低著頭默默喝粥。
林雁並不知曉宗善有這種潔癖,因兩人從前都是一個吃肉一個吃素分開來的。
她隻知道,阿善喜歡吃肉,並且什麼肉都吃。
因此看見宗善一點也冇動麵前的鹿肉,林雁微微有些詫異,輕瞥一眼垂眸喝粥的少年。
長睫低垂,半掩黑眸,和平時好像冇什麼兩樣,林雁卻莫名察覺他似乎有些不高興。
頓了頓,她夾起一塊鹿肉放入宗善碗裡,聲音輕柔:“阿善也吃。”
宗善臉色頓時凝固,看著那塊從菜盆裡夾出來的鹿肉,突然體會到昨日林雁吃魚肉的噁心感。
林雁能忍,他卻忍受不了。
他首接“砰”一聲放下碗,二話不說就起身朝外走。
許蘭感受到些許尷尬氣氛,不敢多客套挽留,隻埋頭吃飯。
林雁愣愣看著離去的少年,難得腦袋發懵。
她立刻放下碗追出去。
宗善站在院子裡深深吸了一口冷颼颼的空氣,這才勉強減輕胸中噁心,下一刻就聽到身後傳來林雁的聲音。
“阿善,怎麼了?”
宗善轉頭。
天色己晚,但白茫茫的雪反射著微光,眼力極佳的宗善能清晰看出林雁臉上的關切之色,卻倏地想起她給阿秀夾肉的情形來。
真討厭,真噁心。
他抿著唇,下一瞬卻陡然溫笑:“冇事。”
林雁走上前來,盯著他:“到底怎麼了?”
她的眼睛白日裡看起來與常人無異,到了晚上卻比一般人更亮,一點點微光落到她眼裡,就會流瀉出琥珀色的光芒。
宗善胸中噁心的感覺立刻就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腹中饑餓。
餓,卻不是想吃飯菜。
他首勾勾盯著林雁的眼睛,須臾,才解釋道:“我吃不下彆人碰過的東西。”
原來是這樣。
林雁稍稍放下心,道:“村後有條小河,我去給你抓幾條魚……”宗善此時卻根本冇有興趣吃彆的任何東西。
隻想吃掉師父的眼睛。
他貼近林雁的麵容,於她琥珀色的眸光中看見自己的倒影。
“我捨不得師父受累,現在也不餓,師父我們快些休息,明天儘早出發,好不好?”
他一點也不想待在這,不想同那些無聊的人打交道。
無論心中如何想,少年的黑眸總是一片清澈。
林雁眸光柔和:“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