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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駐守南京的十個兵團兩萬五千騎兵馬群,在廣德元年冬季來臨前,已經將周圍百裡的草地啃食一空。

從九月份開始,每天都有馬匹病餓而死,這些來自蒙古、朝鮮、遼東等地的戰馬,顯然不適應南方溫暖潮濕氣候,越到後麵,草料越少,謝陽等人顯然高估了南京補給能力。

更糟糕的是,太上皇發現他不得不接收大批南明降軍。

單是南京衛戍部隊,就有一百零八衛,約等於幾百名軍官,上萬士兵。

加上左良玉、鄭森殘部投降兵馬,劉招孫和他的官員們,不得不為將近三十萬投降明軍提供糧食。

太上皇剛入主南京時,為安撫人心,削弱抵抗力量,決定收攏投降明軍,當時的政策是:應收全收,不使一人凍餒。

錢謙益等人更是建議,對投降明軍,給予大齊新兵待遇,每人每月發二石糧食,二兩銀子。

這個建議提交上去後立即被劉招孫否決,太上皇久在行伍,知道二十多萬人每人每月發二石糧食,二兩銀子是什麼概念。

後來證明,即便按照每人每月發一石口糧,南京內庫的糧食,也隻夠支撐兩個月。

事已至此,隻剩遣散降兵這條路可走,否則要不了多久,各兵團主力也會步入糧草不足的困境。

不過,江南新近歸附,大齊還離不開這支力量,讓明軍負責維持各地秩序,劉招孫計劃等到江西、福建徹底平定後,再將這些明軍漸漸遣散。

此外,投降明軍中軍官過多,很多軍官善於虛報兵員,換句話說就是善於吃空餉,所以報上來的二十萬多萬兵馬,至少得打個折扣,能有十萬人就不錯了。

太上皇下令將降軍中的精銳抽調出來,組成一支新軍,作為炮灰,以應付接下來的戰事。

齊軍南征兵力共計十二萬人,連上隨行輔兵和民夫,也才二十萬出頭,指望這點人馬,平鋪到江南九省,顯然根本不夠用的。

南方各省明軍或降或逃,齊軍兵力捉襟見肘,無法實現對所有城市的占領,劉招孫開始擔心“地方棍徒,四起搶劫”。

所謂棍徒就是打行蝲唬之類的無賴,這些勢力平日便危害地方,一旦權力出現真空,更是肆無忌憚,簡直和土匪流賊無異。

太上皇和他的大齊軍隊,此次南征的目的,當然不是搶一把就回到北方,而是實打實準備將江南各省納入大齊統治,實現牢固控製,至少要像河南山東那樣,委派官吏,收取賦稅。

基於此,大齊統治者必須避免單純的軍事行動——比如像降將耿忠明、尚可喜、耿精忠那樣對百姓的燒殺搶掠——劉招孫越發意識到,大齊必須儘快由戰時體製,轉變為和平治理模式,換句話說,就是要暫停狂飆突進,多用政治懷柔手段(最重要的是經濟手段),來消化這兩年來獲得的驚人戰果。

這也是大齊天命所歸(統治合法性)的必然要求。

太上皇很清楚,無論齊軍如何驍勇善戰,無論他的兵團取得怎樣輝煌戰績,誅滅多少敵國。

軍事,始終隻是為政治服務。

隻有藏在鞘中的刀,纔是讓人害怕的刀。

整天揮刀弄槍,逮誰滅誰,註定不能長久。

揣而銳之,不可長保。

總之,廣德元年,在齊軍占據江南,即將平定天下前夕,改革,再次被提上日程。

改革不能一蹴而就,但一日不能再往後拖延。

鑒於前幾次改革的慘痛教訓,太上皇這次冇有獨斷專行,而是將變法大業交給劉堪和他的八位閣臣,賦權小皇帝和內閣閣臣們商議變法事宜。

廣德元年這次改革,僅限於浙江、江蘇兩省。

以二省作為先行試點,成功之後再考慮推向全國。

變法的內容冇什麼新意,大致張居正變法那些東西:

禁止空談、毀天下書院、考成法、清丈畝等。

當然,根據大齊國情,勢必會加入軍隊近代化訓練、學堂製、科舉製度改革、對外貿易、海權至上、重商主義等內容。

張居正死後,人亡政息,十年變法所得,不過是大明迴光返照。

在劉堪這裡,不會存在類似問題,他今年十六歲,時間還很長,有的是機會將變法貫徹執行到底。

新法的初衷之一,是對武定元年到太初三年的苛政進行調整,即俗稱撥亂反正(開曆史倒車)。

先前在河南、遼東等地執行的激進的廢除私產、平均地權等烏托邦方略,會得到一定調整——如果不調整,大齊很快又將陷入內亂。

從這個角度上說,太上皇的用意很明顯,把這個給帝國戰車鬆綁的機會,交給廣德皇帝劉堪,讓兒子在掌權之前,先在朝野上下樹立仁君的形象,收穫更多民心。

這是曆史上很多開國者慣用的套路。

當然,這隻是一個父親的美好願望,劉堪的新法,最終會變成怎樣,現在誰也不知道。

曆史上所有改革,無非是重新分配蛋糕,重新打造利益分配體係。

這聽起來很容易,真正改起來,卻是困難重重。

改革者但凡觸碰利益集團一星半點好處,輕者罷官貶謫,重則身首分離。

俗話說,擋人財路,猶如殺人父母。

改革這門生意,可不是擋財路這麼簡單,是要直接砸飯碗的。

所以曆史上改革者下場都不怎麼好。

商鞅作法自斃最後被五牛分屍,王安石一生起起落落猶如過山車,張居正死後被抄家差點被萬曆戮屍····

不過,可以預見的是,廣德元年這次變法,阻力必然很小,甚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。

原因不言自明,太上皇挾吞併江南之威勢,領兵十萬,所向披靡,威震江南;朝中堅決主張恢複前明製度的勢力,在瀋陽內亂後被清理乾淨。

此時此刻,反對變法勢力,無論心中如何不爽,如何不甘,是條龍也得蜷著,是頭虎也得趴著,冇人敢說個不字。

令行禁止,威令專行,這是廣德皇帝擁有的其他改革者不具備的優勢。

當然,一切的一切,都要具體落實,看劉堪和內閣群臣們如何操盤。

十一月十五日,廣德皇帝在乾清宮正殿召見老臣喬一琦。

小皇帝一見喬一琦,就給他賜座,宮女上來獻茶,小皇帝揮退左右,開門見山道:

“喬閣老,父皇將變法大事交給朕,朕心中昏昏然,不知從何做起,擔心誤了國家大事。您是開原老臣,經曆的大事比誰都多,今日請閣老來,還請不吝賜教!”

喬一琦身體陷入圈椅裡,對劉堪拱拱手,放下茶碗,喉頭微微蠕動,像年畫裡的老神仙。

喬大嘴今年六十有一,為開原、為大齊辛勞快有二十年了,可以說把自己半輩子都獻給劉氏父子。

因為冇有長期服用秘藥金剛散,也不像康應乾那樣善於養生,所以格外顯老。

康應乾死後,喬大嘴悲傷過度,一夜中風,頭髮鬍鬚全白了。

現在走路搖搖晃晃,需要有人旁邊攙扶,最要命的是,他的耳朵聽不清了。

“陛下,你說啥?”

劉堪大聲重複一遍,滿懷期待的望著這個兩朝老臣。

“陛下,你說啥?”

站在宮門口侍立的林宇,轉身朝這邊望來。

小皇帝湊到喬一琦身前,貼著他的耳朵,大聲道:

“朕問你,該如何變法!”

喬一琦點點頭,口水順著嘴角溢位來,劉堪連忙掏出手帕給他擦拭。

“陛下,”喬大嘴輕輕推開劉堪,大聲道:

“你知道要勸說彆人在屋子裡開個窗戶,該怎麼做嗎?”

劉堪盯著眼前這個老態龍鐘的老人,撓了撓頭,一臉茫然道:

“給他錢。”

喬一琦冇聽到小皇帝說話,繼續道:“陛下先說,屋子裡太過昏暗,要拆掉屋頂,對,拆房頂,彆人肯定不答應,然後陛下說,那就開個窗戶吧,彆人就答應了。”

喬大嘴拄著柺杖,笑嗬嗬道:“陛下先放出訊息,要在江南推行《齊朝田畝製度》,嚇死那群土豪劣紳!然後再行張太嶽那些新法。如此,便可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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