蛇潮【三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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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方老陳還在不斷髮動引擎,加大馬力,試圖解救深陷泥潭的車前輪。後方車身震得厲害,另一名胖胖的男生無措地抓著秦聞的手問,“秦,秦聞,你不是生物學的嗎?這都是些什,什麼啊?”

“艸,”秦聞煩躁地抓兩下頭髮,低聲罵道,“我他媽學的是生物書又不是百科全書,你問我一個——”他頓了頓,猛然想起在場的還有一位苗客。

查書摸道,不如問人。

秦聞噤聲,同時他的目光直直望向後座的應玄行。相較起一行人失態的動亂,應玄行淡定的像局外人。

秦聞隻盯了應玄行兩秒,隨即眼珠往旁一轉,與紀喬對視——他冇有說話,但紀喬讀懂了秦聞的意思。

在座的除了紀喬,其餘人冇有和應玄行說過話,至多知道個名字。

一路上,大家心照不宣地看得出應玄行對紀喬分外熱情。

空氣有一陣兒詭異的安靜。除了車身時不時的震動,視窗陸陸續續出現了一道道蛇形動物攀爬過的痕跡。

它們所行之處留下黏糊糊的紅色粘液,映在玻璃窗上像一封血紅的,字跡雜亂的遺書,在雨霧裡十分明顯。

聲響窸窸窣窣的,不大,但給人以不間斷密集的聽聞。隔著一道窗,就彷彿已經能感知到有一波恐怖的蛇潮正向他們襲來。

不等紀喬問,祁瑤最先忍不住出聲,“應玄行,你是本地的苗人,應該知道這種是什麼蛇吧?”

“蛇?”

儘管他看不見,但應玄行那雙異色瞳還是睨向視窗的位置,提出疑問,“停雲山裡外都有很多蛇,你問的是哪種?”

紀喬插進來,“眼睛是深紅色,爬行時會有紅色粘液,腹部的花紋是黑紅的。”

應玄行很快給出答案,“玄斕。這種蛇通常隻在雨天成群出現,比如這種情況。如果現在外麵的是玄斕,那就危險了。”

“這種蛇,劇毒,被咬了6個小時之內就得打血清。而且它們隻攻擊人,並且體力很好,能追獵物十幾公裡。”

“那怎麼辦?”祁瑤咬著唇,“總不能現在讓天立刻放晴吧。”

這個提議顯然很荒謬。應玄行指腹摩挲著銀竹背部光滑的鱗片,沉吟著給出幾個法子,“它們怕火,可以暫時用火驅趕。當然,最好的方法就是開車,直接甩掉。”

秦聞受不了窗戶上數十條黏不拉幾的痕跡,犯嘔似的側開目光,“司機,這車還有多久能好?”

第一個建議可行性太不高了,他們幾個就冇有會武的,一具具凡身□□單槍匹馬的去和毒蛇麵對麵相抗,妥妥自不量力。

“他奶奶的,馬力不夠,除非下車推,不然就困死在這了。”

最佳的辦法在老陳罵罵咧咧的發動引擎聲中被扼斷了希望。

大家帶的都是日常用品,打火機顯然不能讓毒蛇害怕。火把或許能短暫地驅逐他們。紀喬探身掃了眼整輛車的用品,大腦飛速運轉,他指著前窗底下那一大罐液體,“老陳,這是不是機油?”

老陳抽空睨了眼,“對,走之前剛換的。”

他好像察覺到紀喬的意圖,順勢補充道,“這車隻靠引擎是發動不了了,你們誰去後頭推,我就在往前開。否則大家就都留在這喂蛇吧。”

等蛇來咬是死,下去推車被蛇咬也是人,橫豎逃不過,方法也就剩一個。

聽完,秦聞對老陳漠然的態度就不樂意了,“司機你的意思是,我們交錢上車,結果苗寨還冇去,到頭來還要搭條命。”

老陳從後視鏡裡看他們,不確定看的是秦聞,還是他後麵閒散玩蛇的少年。他點了根菸叼著,話裡透著涼薄,“那你報警,喊人來救我們。我來之前就說了,去苗寨是看緣。老子可冇說過每一趟都能把人完整,安全送到的。”

後視鏡現出老陳兩道眉間擰起的陰鷙,末尾那話隱隱藏著狠厲,聽得人泛起惡寒。

秦聞還想說什麼,手臂剛抬起就被祁瑤壓下去。

祁瑤以眼神示意他安靜點。

距離苗寨還有一段路,同老陳爭吵冇有益處的隻有他們。

秦聞長長呼口氣,理智慢慢回籠。好一會兒,他緩過來,抬手在嘴邊比了個拉鍊的動作,隨即偏開頭不看前方的老陳。

這段口角算是翻篇,在此期間,紀喬起身揀起橫在車底下的簡易掃把。

隻有短短一截長度,手臂大小。他拆下了那根木柄,問祁瑤,“有冇有多的棉布什麼的,能耐火就行,把它繞在木棍上用鐵絲纏兩圈,沾滿汽油,我們就能自製一根火把。下去後我們貼著車走,目前看數量應該還冇有特彆多,快點推完就能快點上來。”

“我,我有一件不怎麼穿的純棉T恤。”祁瑤立刻翻包,眉間卻仍皺著,“但誰有鐵絲啊……”

沉默一陣過後的秦聞默默出聲,“我有。”

旁邊胖胖的男生奇怪地看著他,“秦聞,你隨身帶鐵絲乾什麼?”

秦聞神情浮著些尷尬,嘴上卻不肯落下風,“就帶了兩三根備著,撬鎖啊,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會,萬一去酒店或者去哪裡碰到鎖打不開了不就能用上。不然你以為每次社團門的鑰匙弄丟了誰開的?”

男生瞭然,“那社團離奇失蹤的零食也是你偷吃的?”

“那是因為——”秦聞要解釋的話遭祁瑤打斷,她頭疼地給了秦聞一個胳膊肘讓他閉嘴,翻包摸出T恤遞給紀喬,“行了,都什麼時候了還吵這個,秦聞你幼不幼稚,楊駢你也閉嘴。”

棉T恤繞著木棍隻能綁兩圈,紀喬用兩個袖口細細打了結,圍觀很久的應玄行突然問,“你不是學藝術的嗎,怎麼還懂這個?”

紀喬坦然道,“剛纔上網查的。”

“噢~”應玄行眼底有微弱的笑意,“臨危不懼,那也很厲害。”他長長歎口氣,似是故意說給紀喬聽的,“不怕毒蛇怕小蛇,銀竹,好傷心呐~”

紀喬有點想笑,“現在不怕。”

應玄行眼眸眯起,“真的?”他轉了轉手腕,盤橫其間的銀色小蛇倏然一溜跑了。

不等紀喬反應過來,銀竹已經在他的腕子上快準狠地纏繞了三圈。

小蛇乾燥微涼,安安靜靜地仿若掛件。許是怕初次見麵那般嚇到他,銀竹的狀態像提前進入冬眠。

紀喬疑惑地看嚮應玄行。

應玄行眨眨眼,那滴淚痣就隨笑意的盈起而愈發邪氣,他無辜眨兩下眼,“天要下雨,蛇要移窩,我能怎麼辦?”

現下重要的是爬滿車的毒蛇,紀喬就不管應玄行那番莫名其妙的舉動。他接過秦聞的鐵絲,有點細,確實是撬鎖會用的那種,勉強能纏住棉布不脫落,但高溫斷裂的可能性也很大。

汽油很新,擰開後有股刺鼻的味道立刻充斥在窄小的空間。

祁瑤捂著鼻子,應玄行也蹙起眉,虛虛掩了口鼻。紀喬不抽菸,後麵幾個也冇這愛好,他就找老陳要打火機。

老陳探身甩給他,小方盒在半空劃過弧度後穩穩經紀喬的手接住。男人咬著煙的嘴徐徐吐出一口白煙,冷眼道,“你們推完了趕緊上來,我不會等太久。”

秦聞想發火,生生又被祁瑤摁下去。紀喬淡聲回一句,“我們回不來的話,你一個人也走不出這裡。”

老陳嗤笑,又撥出一口煙。

能下車的隻有三個,紀喬、秦聞和楊駢。幸在他們力氣不算小,推動一輛車倒也綽綽有餘。

秦聞開車門後才點的火,熱氣向裡衝得車內溫度瞬間彪了好幾格。

停雲山冇有再下雨,但霧氣濕潤,火光一瞬間驅散了四下的迷霧,使大家看清外麵的景象——三個人刹那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,寒意如跗骨之蛆。

兩側雜草搖動的厲害,視線盲區外的路道邊鬼魅般動著數十道黑色的細影。

秦聞將火把再朝前一點,險些腿軟,隻見火光照出無數雙密密麻麻的深紅蛇瞳,豔得像盛滿後溢位的血。

短短一段路,他們走的極其艱難,每一步都像在賭下一刻會不會就是蛇潮的千鈞一髮之際。

紀喬倒吸一口涼氣,發現無論眼睛看向哪處都會被蛇瞳攝住視線,他索性低著頭,就見銀竹居然醒了。小蛇頭部微微支起,綠瞳眯起盯著霧裡壓過來的黑影,竟然讓紀喬咂摸出些威脅的意思。

火勢燃得較大,原先附在車身上的黑蛇不見蹤影,嘶嘶聲彷彿貼在耳畔,伴著他們如影隨形,讓人心驚,總有種它們會趁你不備突然從某處霧裡躥出來咬你一下的錯覺。

祁瑤隔著窗戶提心吊膽觀望他們。應玄行看不清,眼睛的焦點卻如有實質般準確停留在霧濛濛的那點橙紅上,眼底晦澀。

三人很快繞到車後,楊駢第一次經曆這種場麵,手都是抖的,幾步路差點磕到泥地。紀喬還扶了他一把,手按在他肩上拍了拍,“事已至此,怕也冇有用,放——”

“嘶嘶——”

話音斷了,時間彷彿在霧裡停住,連呼吸都窒息,周遭死一般的寂靜,他們僵硬著身子,機械般抬頭。

烈烈火光亮得使睜眼睛有些困難,紀喬皺著眉,試圖在灼灼光源裡找出聲音來源。秦聞同樣看不到,就移了兩下火把位置。

瞬間,車頂閃電般掠過一道黑影。

紀喬仰著頭後退,就見一條黑蛇張著四顆泛著寒光的尖銳獠牙,猶如出弓的迅疾利箭般衝他們猛然刺過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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